白巖松

　　十六七年前，我第一次采訪蔡振華，當時的他，剛從意大利回國不久，接任中國男子乒乓球隊主帥。當時他，30多歲，意氣風發(fā)，人稱少帥；而當時的中國男乒，卻正處最低谷，世界大賽上，只得到第7名——一個中國人無法忍受的名次。于是蔡振華接手，沒幾年，在天津，中國男子乒乓球隊擊敗瑞典隊，重回世界之巔。從那時起，中國乒乓獨步天下，甚至不得不推廣“養(yǎng)狼計劃”。

　　十六七年后，在國家體育總局辦公樓里，我和蔡振華講起天津之戰(zhàn)時我的脈博曾達到一百六七，可見當時之緊張，聽到這兒，蔡振華笑了，很放松的樣子，這是我采訪他時，他難得的放松表情。

　　我理解他的謹慎和緊張。這時的他，已是國家體育總局的副局長，然而，和十幾年前一樣，又接過一個燙手的山芋——中國足球。當然，比乒乓球更燙手。一來乒乓球畢竟成功過，而中國足球幾乎沒太多成功的記憶；二來，乒乓球再慘，也是世界第7，而中國足球，連亞洲前10都進不去；三來，乒乓球只需抓出幾個尖子，足球卻要抓好一個群體；四來，蔡振華本人就是乒乓球世界冠軍，帶隊打仗熟門熟路，而足球，不過是蔡振華小時候偶爾的愛好而已，人們會認為，隔行如隔山。

　　這一切，還不至于讓習慣了打大仗的蔡振華謹慎或緊張，而是中國足球突然得到上上下下的高度重視，壓在蔡振華身上的擔子變得前所未有的重。

　　《焦點訪談》關(guān)注足球話題，應(yīng)當不屬于自己的主動選擇。掃賭打黑持續(xù)了很久，中超聯(lián)賽的直播在央視被高層叫停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。而一兩個多月之前，央視接到高層的松動指令，可以轉(zhuǎn)播聯(lián)賽了，但之前要給百姓一個交待吧。問題解決得怎樣？接下來怎么搞好足球？一系列的問號，尋找答案的任務(wù)交給了《焦點訪談》，《焦點訪談》把采訪任務(wù)又交給了我；另一方面，擔子很自然地交到了蔡振華的身上。顯然，通過《焦點訪談》向老百姓匯報一下與足球有關(guān)的工作，在上上下下的期待中，不是一件輕松的活兒。

　　采訪正式開始時，第一個問題，蔡振華卡了個小殼，然而從那兒開始，漸入佳境，蔡振華畢竟是蔡振華，50分鐘采訪一氣呵成。結(jié)束時，我悄悄地感慨：或許，蔡振華比自己想象的要更懂足球。緊張，其實與足球無關(guān)。

　　采訪過程中，與其說我是一個提問者，不如說，更像是一個聆聽者。我更關(guān)注的是，哪些回答是我們所期待的，哪些說法是與過去不太一樣的，哪些是實現(xiàn)起來很難的……

　　我得承認，蔡振華的絕大多數(shù)回答符合我長久以來的期待，那就是——回到常識，回到青少年，回到運動規(guī)律本身。

　　在掃賭打黑方面，不僅靠思想教育讓人“不想”干壞事，更通過與司法機關(guān)和多個部門的合作，在制度上讓人“不敢”和“不能”。

　　在抓青少年足球方面，不僅是口號，而是與教育部門合作，先在幾十個城市幾千個學校開始推廣，真正落到實處。

　　在管理方面，施行“管辦分離”，雖然看得出因為有些擔心而不會一蹴而就，不過方向是明確的。

　　在各級國家隊層面，勇于承認落后與不足，不再猶豫，堅決向國外先進水平學習，疑人不用，用人不疑，卡馬喬可以放心執(zhí)行合同！

　　在發(fā)展方向上，制訂合理規(guī)劃很重要，但更看重執(zhí)行，并且是堅決、長期地執(zhí)行，這樣才能出效果。

　　在政績觀上，放棄出線足球的做法，蔡振華公布了自己內(nèi)心的十年“規(guī)劃”——做一個鋪路石。

　　還有一個耐人尋味的思考：中國除女排外，大多數(shù)集體項目都不太出色，集體項目的規(guī)律是什么？要認真對待！

　　怎么樣？是不是您期待的？

　　這個采訪是11月底進行的，但體育媒體似乎先知先覺，早就放大了這個采訪，把足球話題上《焦點訪談》當成了大事。可能很多人認為，《焦點訪談》關(guān)注的是國家大事，關(guān)注足球，非同尋常。

　　是的，如果僅僅看表面，足球不是什么大事，提高不了多少GDP，也解決不了什么現(xiàn)實問題，再加上形象不好，成績太差，長期以來，足球真是小事一樁，早被邊緣化，上《焦點訪談》是難了點。

　　但是，足球真的是小事嗎？世界第一運動，牽動著太多人的喜怒哀樂，弄好了，又可以幫助青少年更健康地成長，并或許可以慢慢為民族的基因添加更多良性的品質(zhì)。這一切都意味著，足球或許是最大的小事。中央早就是說過：老百姓喜歡的，老百姓關(guān)注的，我們就該關(guān)注。這不也是群眾利益無小事，以人為本的體現(xiàn)嗎？中國的高層，或許也正是在這個層面上，開始更加關(guān)注起足球來。

　　采訪蔡振華用了50分鐘，《焦點訪談》（10日）只有10多分鐘，挑走了骨頭剩太多的肉，于是，昨晚（11日）的《面對面》又放了這個采訪，今晚（12日）我在《新聞1+1》中，也將更詳盡地解讀，為的是，讓更多的人們聽到蔡振華對足球現(xiàn)實問題的回答和對未來發(fā)展的描畫。因為聽到了，在未來，就會變成一種監(jiān)督和催促，看看如何把好的語言變成鮮活并真實的行動，如何把夢想變成可以感受到的效果。從這點說，更多人的關(guān)注就是一種推動中國足球前行的力量，在越來越看重百姓幸福感的中國，足球，或許就該成為“最小的大事。”